▲又见家山 中国画 邵仄炯作
▲雁荡写生 邵仄炯作
郑重
在上海70后画家中,上海师范大学硕士生导师邵仄炯无疑是具有代表性的一位优秀艺术家。他不仅出色地传承了中国古典山水画的优秀传统,而且将他个人的感悟和时代的气息融入创作之中。他精于创作,学养深厚,其撰写的《董其昌的笔墨与自然》、《林风眠的启示》、《对中国画教学中几个问题的再认识》、《谈谈笔墨、图式和自然》、《米氏云山的修正与创变》等论文入古出今,融汇中西,见解不凡,在美术理论界引起广泛关注。他曾经从事书画编辑工作多年,编辑出版了不少精彩的有关中国书画的论著和论文。他兴趣广泛,爱唱京剧,不固守画室书斋,躲在孤芳自赏的艺术象牙塔,而是迈向山川自然、都市里巷,通过各种展览、艺术讲座向公众展示、传播、推广中国古典绘画的魅力。今年年底,“存神养志———邵仄炯山水作品展”将在刘海粟美术馆举行,将全面展示邵仄炯的绘画艺术。展的虽是画,而观众却能透过这些精彩纷呈的作品,了解到邵仄炯独特的人生和艺术观。艺术品是艺术家心迹的物化,我们将从邵仄炯展示的作品中,不同程度地体验到艺术家的真实意向。
看过邵仄炯的画,都认为他的画溢发着雅逸之气,我对他的画也是这样认识的。在当今的社会环境中,人的内心较为浮躁,尤其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邵仄炯的画里哪来的那种雅逸的风韵呢?
认识邵仄炯的人,总会注意他那儒雅的风度、淡淡的笑容、淡淡的话语,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自然,和生活在当今社会追求时尚的风潮不相一致,他怎么会远离时尚,有着这样古典的风韵呢? 还有他用的“仄炯”这两个字,特别是那个“仄”,除了诗韵,不只是我,还有多少人能知道此字的用法,这难道是邵仄炯的密码,和他的画、他的人有着什么特殊的关系? 这些问题都一直在我的脑子里萦绕着。
最先揭秘的还是他的名字。他出生落地之际,恰斜阳夕照,家长用《千字文》“日月盈昃”中的“昃”字,为他起名“昃炯”。从为他起名字的事,也足以折射他家庭的文化背景了。他二十岁出头时,和几位朋友举行书画联展,为了简单好记,他以“仄”易“昃”就变成“仄炯”了。这是户口本上找不到的名字。不是随心所欲,古文字中“昃”同“仄”,虽做了简化,仍不失原意,晚霞成绮,虽不耀眼,却有着浩然沉静之美。人如其画,画如其人,画品、人品,都在“邵仄炯”这三个字上天人合一了。
古人评画,分神品、妙品、能品和逸品。神、妙、能三品又各分为上、中、下三等。在这四品中,唯逸品最高,不能再分,而是无法再分了。时越千年,流光抛人,评书论画者就不再提神品、妙品、能品,唯有“逸”千载而流声,成为中国文化的一种品格,更是文人所向往的一种境界,书画家所追求的一种精神。在向往与追求浩浩荡荡的队伍中,邵仄炯是后起者,小荷露角,初见端倪,他的雅逸画风为人们所发现,所认可。
北宋是中国绘画的高峰,李成、范宽引领时代潮流,有李“文”范“武”之说。李成是文,画风清新秀润;范宽是武,画风朴茂厚重。比李成更远的还有董源、巨然,近一些的有米家父子。北宋以后,中国绘画几次式微,几次新生,奇怪的是每次新生都是从倡导复古中获得。更为奇怪的那些复古者在回归宋画的路上,都在寻找雅逸流派,继起薪火,赵孟頫所得的法乳,哺育了元四家的心境与表现,董其昌从复古中所得的衣钵,传给“四王”与“四僧”。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为改变中国绘画走向衰落的趋势,徐建融等一批有识之士振臂高呼:回归宋元。时代给了邵仄炯契机,经名师指点,感受到文化积淀的力量,更由这样的分量感而产生敬畏,又由敬畏磨炼了胸怀,得雅逸之精髓,九转丹还,也就静心静气地山重水复了。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山水景物是大自然的造物,古代绘画本也是造化,是人的造化。我想“师造化”不应该只是自然的造化,也应包括着人的造化。所以习中国画之始所师的不是自然美景,而是前人画本,也就是摹拟。邵仄炯也是这样,除此之外,现在还找不出可走的捷径。山水依然是那样的山水,为什么在不同画家的笔下会有不同韵味的山水画? 画本依然是那样的画本,为什么不同画家摹拟出来的会有不同的情调? 邵仄炯的摹拟既不孤立地摹一家,也没有完整地拟过某一张画,而是满纸珠玑只摘一粒,半天烟云只剪一段,不谋全幅,而是取其“一”,一溪水、一片山、一片云、一棵树、一根线条,把自己欢喜的移入画中。 “一”在何处,在静悟中会心处得之。求得真知,一即是多,无穷的可能性应运而生;多即是一,罗古人于尺幅,集众美于笔下,他那独特的雅逸风格诞生了。
学古人,笔墨可以理解,天机不可理解;规矩可以理解,气韵不可理解,这也是前人早就说过的话。为什么会这样?笔者以为,如能以林泉之心临之,则能得其天机和气韵;以骄侈之眼临之,所得的只能是规矩和技巧。邵仄炯深知此中的奥妙,生活在现代的都市,不可能再做渔隐樵者,但是侈眼不可有,林泉之心不可没有。临摹不再是他的目的,而是以流水心情,行云踪迹,借前人之画笔抒发胸中的逸气,把内心天性的那个“静”字挖掘出来。在笔者看来,这里有一个蛹变彩蝶脱“化”的过程。他认为这个“化”不是转化,而是消失与创造,这可谓是智者之言。如蛹化蝶,消失的只是那个硬壳,得到的是新的生命。
在我看来,邵仄炯画的是创意山水。他笔下的山水正如作家笔下的小说,是虚构的。我不否认邵君游过许多名山大川,看过许多真山真水,但是他眼中的真山真水,到他的心中都幻化了,和他心中的古典山水合二为一了。不要小看邵仄炯摹拟中的那个“一”,正是那个“一”表明他懂得汲取舍弃,对古典绘画的山水是这样,对真山真水也是这样。最终统一在他的山水画中,真可谓合于天造,宜于人事了。因此,我们就不难理解他的山水为什么既有雅逸、古典气韵,又给人以清丽、新鲜的现代感,这样,他画中的那种雅逸已不是古人情愫,而是今人胸怀,真正进入了一个新的艺术境界。
邵仄炯山水的雅逸风韵,是通过淡和静这两种艺术元素表现出来的。淡是他的山水基调,看不到他的浓墨重彩,墨是轻墨,彩是淡彩,不是重笔平涂,而是轻笔渲染,皴染相间,用意入微,给人感觉他是一笔一笔把墨和彩揉到纸上,而且有着力透纸背的分量。邵仄炯的画风基本上走的是江南画派这个路子,没有崇山峻岭的高远,只有平峦起伏的平远和深远。静则远,曲则深。静是虚,曲是实。他在虚处潇洒,实处着力,发挥了线条的作用,杂树、山谷、溪水,在行笔中给传统线条赋以张弛的动力,有顿挫的变化而无纵横的霸气,平淡天真。以淡墨轻彩来壮江山的平远、深远之美,则逸气自生矣。
说书法之于绘画重要,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有的画家不精书法,同样能画出很好的画来,有的书家并不一定善画。但邵仄炯的书法和绘画是相互促进的。他那秀润之笔,张弛有控,含蓄优美,在画上则表现气韵藏于笔墨,笔墨却成气韵,游移变化,随笔出没,真可谓文采风流了。邵仄炯的人品和画品统一于雅逸,这是最难得的,也是最为宝贵的,可以说在画史上能做到二者统一的人为数不是太多。人都有雅和俗的两面,在一些事情上表现为雅,在另一些事情表现为俗。以雅逸流风为代表的赵孟頫和董其昌,其实也都难以免俗,在艺术上他们把内心的雅逸之气释放了出来。雅逸是邵仄炯内在的真元之气,将会更加郁然勃发,如若不信,且看来日。(作者系著名报人、传记作家、收藏家、艺术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