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秋天,北方的山山水水多了几分寥廓,尤其是傍晚时分,落日熔金,林莽染翠,远山近水更添了些冷峻。当年,画家关仝的心境应该是入秋了,寒林、野渡、村居、驿站,一律散放在森然峻峭的秋山中,一样的重峦叠嶂,一样的茂林飞瀑,让人看了,却多了几分清阔之气。
关仝活动于公元十世纪,五代的纷乱已经到了尾声,新的王朝大宋正大步走来。而关仝对身边的朝代更迭似乎不感兴趣,他从老师荆浩那里学到的,除了画艺,还有超然物外、澄怀观道的心态。
看看他的《秋山晚翠图》:描绘的是北方初秋傍晚的景色,近山清晰明亮,远山嵯峨沉郁;一条瀑布迤逦而下,贯通远近;繁茂的树木已经开始霜红,苍翠的山谷里风声正紧——秋天到了,远山近水氤氲着一种清净萧疏的味道。
构图上,关仝采用的还是接天连地的全景方式,画面呈现整体的沉稳气势。关仝特意突出了近景,画幅的右边是一座浑圆的山坡,几乎占了画面的一半,以重线勾勒出轮廓的山石,经过细细的皴擦晕染,突出了坚凝的质感。逸生在山石间的虬树,蓬勃、苍翠,其旺盛的生机与巨石冷凝的质感相互映照,共同组成了一片静穆的、深沉的又蕴含生机的秋山近景。当我们的视线漫过这道巨大的坡地,平远处是两山夹持的溪谷。溪谷是宁静的,连杂生的树林都在侧身倾听不远处潺湲而下的流水声。这条一叠三叹的瀑布也把我们的目光引到画面的深处,随着山峦起伏,直至巍峨耸立的主峰。
在关仝的《秋山晚翠图》里,我们看不到那种刀削斧劈一样的峭拔。主峰也是高耸的,却不再是一峰独立,而是多了些迤逦;水也是泻落的,却多了些迂回盘曲。就连皴染,也不再是“大斧劈”,而是更加细致的“小斧劈”。在皴擦的时候,注意了力度的轻重和拖笔的长短,皴完后不厌其烦地设色罩染和晕染,这样画出来的山才会呈现雄浑苍郁的感觉。他的树木,多是逸生在巨石缝隙或是兀峰的顶部,画树的笔法也是简劲老辣,有一种苍劲的生气。
关仝是不善于画人物的,他的作品里很少有人物出现,偶有人物,也是请同代的画家胡翼代笔。《秋山晚翠图》里一样没有人物,甚至连茅屋小桥也懒得点画。但是,我们却很容易从秋山晚翠中读出人烟的味道,那些山,那片水都是可亲可感的,抬抬脚,我们就可以走进去。关仝走进去了,他也走了出来。归隐和入世是中国传统文人的两种价值取向,关仝似乎并不倾向完全的隐逸。背后是山林,面前有人迹,舒展自如的生活可以使内心更有一分温暖和平静。虽然,他和老师荆浩一起被后人称为“荆关样式”,共同成为五代以来北方山水的开派宗师,但细细观赏他的画作,在立意造景和构图技法上比荆浩更为苍劲,形成了雄浑稳健的自家风貌。
中国的水墨山水发轫于隋唐,成熟于五代,到宋元达到高峰,关仝是从成熟到高峰过渡中的关键人物。也许,关仝就该是《秋山晚翠图》中未及画上的一位樵夫,一路攀登,沿途奇峰竞秀,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