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蒿村没有宗教,大家不信鬼神,只信命,但命是看不见的,看得见是田地和粮食。一条村道只有一个走向,一头通往家,另一头通向田。田种到哪里,路就修到哪里,不会多修,也不会少修。种田人觉得只要能吃好睡好,种好田,打足粮食,就行了,一条路只要能通到田里就够了,没有必要把路修那么远,把力气浪费在多余的东西上。
二
并不是每个出生在农村的人都有田,我是没有田的。我一直对老师在课堂上讲的,我们是生长在新时代的人,农民翻身当家做了自己土地的主人这类话,倍感怀疑。
农村分田到户单干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就连哥哥都差点成为了没有田的人。母亲告诉我说,头天晚上队开会分田,怀着大肚子的她百般努力,并没有得到村民们的同情,没能为肚子里的人争得一个份额。肚子里的哥哥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他母亲的委屈,在开会结束的当晚性急匆匆地赶到了人间,为他,也为这个家庭争得了难得的一份田:八分六厘。全村每个人还不到一亩。
不管这个村子的人增加多少,田是有限的,等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田地早就被瓜分完毕了,连离村落好几里的高山田都不例外。像我这样一个没有田的人,在农村被视为多余的人,我必须挤压属于父母兄弟那一份。从我懂事的第一天起,我一刻都没忘记“多余人”的身份。每餐上桌前母亲都要说上一句,吃饭一粒米都不能浪费,我们是四个人吃三个人的饭。
蒿村是个山窝窝里的村子,山里的田,光照时间不足,粮食产量低下。每年打下的粮食,除了给人糊口外,还要喂猪,养鸡养鸭,这些是能给家里带来钱的东西。在别无其他出路的情况下,即便口粮是如何紧张,也不能不饲养牲畜,不养牲畜的人家,会被看做败家子,破落户,一家人都是好吃懒的做货色。那时候,哪家嫁女儿,判断男方是否可靠的最大依据就是,到他们家的仓库去,用手敲一敲,看仓库剩下几块板子,还够不够吃上一年,够不够养活他的女儿。看他们家上桌吃饭用多大的碗,碗用得太大是靠不住的,那说明这家人不会安排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