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跃东

　　半月前，做狱警的朋友老金喊我去一趟雪峰山，他说我熟悉山里的情况。我答应陪他前往，也有很久没去山里转悠了，但具体时间定不下，安排两次都临时取消了。

　　老金在市中院的门口接访，参加案件的调解。天气十分炎热，老金一手拿着冰镇矿泉水，一手摸着笔记录诉求，但他却没记录几个字，默默地听着，最后把一块湿毛巾顶到头上。申诉的人见他不记录就坐不住了，老金却把湿毛巾递过去，说凉一凉吧，人家不耐烦了，丢下一句“莫名其妙”走人了。

　　老金告诉我，有一个年轻人约好在这里见面的，一直不见来，也联系不上，所以早想喊你一起去他家看看。老金对这个人很上心，这里面必有故事，就问他是什么情况。老金说，干脆铁下心明天去山里一趟，不然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第二天早上，下着小雨，我和老金开车赶往一百多公里外的乡下，寻访一个出狱不久的年轻人。我问，都已经出狱了，还要这么操心吗?老金叹说，人是讲感情的，你拿出真情，他们信任你、依赖你，就把他们放不下，不想看到自己的心血白花了，总想帮他们在追讨公正、化解纠纷上想想办法，要是再次进来了，不是滋味!

　　老金告诉我，今天要见的是小张，他的案子有点问题，小伙子最早流露过出狱后要报复对方的想法，开导多次，建议他出狱后起诉;他就自学法律，也帮他找了很多相关的资料，他思维越来越理智了，曾经说好回家找到证据后一起谈谈的，但出狱两个多月了，一直未见联系，会不会有什么事!

　　小张家在雪峰山腹地，我们一路打听，才找到进山的路。山路两边是青翠的竹林，时有飞瀑飘过，空气清新，沐浴一般的舒畅。深山与外界接触少，山民纯朴，我觉得住在山里面十分安宁和惬意，没有鸡零狗碎的烦恼。

　　我正要向老金询问时，他接了一个电话，一个明天就要出狱的人的亲属来到监狱，想见见他，约过几次了。老金告诉对方，现在山里面，回来见面细谈。这又是一件什么事呢，缠得老金气都出不来!

　　老金告诉我，这个小伙姓谭，牵进一桩矿山事故案，坐了四年牢，平息了矛盾，矿主答应出狱后给他二十万元补偿，他现在很纠结，心里没底，那个老板最近也传话过来可以见面谈谈，他很信任老金，想让给个主意。这个事之前就听小谭说过，因为不了解事情的经过，老金不好草率地给出意见，还是当面问清楚再说。

　　正要深一步交谈时，车子开进了小张他们的村子。到了小张家，他却不在屋里，一月前下广东打工了。小张的父母在，知道我们的来意，连连感谢老金一直以来的关心和帮助，然后要杀鸡留饭。为了弄清情况，老金决定做一回客，慢慢交谈，但提出要付饭钱，一人五十元。老人说，你们是贵客，哪能收钱，能来就是看得起，提钱就见外了。

　　我们喝着米酒，谈着家里的事。小张当年在广东被骗参与一桩诈骗案，判了五年，表现好减了一年，拉他下水的是村里一个人，没有受到影响。小张原来打算控告的，回来后不打算告了，让对方懂得人跟人是不一样的，然后就去了广东。小张父母说，儿子能想得明白，要感谢金警官平时的帮助，一直把他当个正常人看待，让他树立了信心，出狱后觉得不必把矛盾延伸下去，增加怨恨。这个人心里有数，最近托人过来表示了歉意。这情却还只是个开始，老人说，这几天有人上门来给儿子提亲，女方也在广东打工，用手机发了照片过来，妹子很漂亮呢。说着，老人掏出手机来……

　　米酒喝得很起劲，小张父亲不停地给我们夹菜，我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热。老金开始想给小张打个电话，后来一想不打了，让老人转告来过就行。

　　然后我们离开了，饭钱当然没有付出去，我给老人发了一包烟，他高兴地接下了。

　　下午四点多，我们赶回监狱，见到了小谭和来接领他的哥哥。老金买来一个西瓜，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谈。西瓜吃完了，事情也了解清楚了。老金一抹嘴巴说，这个事我不多说了，你觉得这笔钱该不该拿，我讲个故事给你听。接着，老金把上午在小张家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小谭听了后，有点坐不住了，他说，就是就是，我就是有点把不准，才要跟你说说，总有点担心。

　　老金说要走了，拍着小谭的肩膀说，出狱就跟出浴一样，一个干干净净的身子，哪些东西能往身上放，你懂的，是不!

　　小谭连连点头，说是这个道理，心里有点感触，但是不能想得通透。老金笑着说，要多洗浴，没什么难的!大家一阵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