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
年初,部队战友发给我一个微信视频,广东汕头某军港码头,一排军舰像战士整队列装接受首长的检阅,是那样的雄壮和威武;也像一群在野外玩累了躺在母亲怀里的孩子,睡得那样的安详和恬静。画外音传出的是一首百听不厌的《军港之夜》。
这个视频我反复播听,细细寻味,久久不能平静。我在汕头海军部队入党、提干、结婚、生子。人生的每一个关键节点都与那军舰、那码头、那片深蓝、那洁白的海浪拍打舰舷发出的音律相牵挂。更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我在驻汕头海军部队荣立过三等功。
作为军人,我渴望上战场,渴望立战功。每每看到那些老将军出席重大节日时胸前佩戴的闪烁光芒的军功章,心底里就涌出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和平年代军人立功的机会确实稀少。而我珍藏了几十年的三等功军功章,虽闻不到烽火硝烟味,但它一直是托举我人生的基石,砥砺我前行。
那是1984年6月中旬的一天,我还在朦朦胧胧的睡梦中,宿舍门口响起了隆隆的敲击声。我开门一看,科长站在门口。他知道我随舰艇部队出海训练刚回,不容我问什么,命令我迅速拿着相机随部队出发,参加抗洪抢险救灾工作。部队已集合,我来不及洗漱,背着相机入列了。
据灾情通报:普宁县连日强降暴雨,县城一片汪洋,居民的生命财产亟待救援。普宁县当时属汕头地区管辖,是驻汕部队的防区。地方政府求援,部队刻不容缓。当时部队是刁副司令带队,一百多名官兵乘坐几辆卡车向普宁县城进发。我们的早餐是吃的压缩饼干,由于卡车摇晃,饼干渣沾满了官兵的嘴巴,洒落在胸前的军装上。
汕头距普宁县城一百多公里,天仍下着暴雨,路面坑洼不平,我们的卡车跑了两个多小时才到普宁县城。当时县城大街小巷都浸泡在水中,很多店铺有膝盖深的水,暴雨还在倾泻,水位还在上涨。在简单听取县防汛指挥部负责人的情况介绍后,刁副司令命令车上的官兵下车,分成十多个小组,每个小组一艘橡皮救生舟。官兵推着救生舟进入那些破旧的小巷深处,把居民转移到安全地带。车上装载着防汛救灾器材,车子进入深水处熄火了,刁副司令命令官兵推着卡车进县城。
我当时是宣传科的新闻干事,平时使用的是一部海鸥120老式相机。那时下部队采访拍摄照片回来,还要自己进暗房配药水,冲洗胶卷,我的摄像技术是我的前任新闻干事手把手教的。说句实在话,技术不甚熟练。加之这次是仓促上阵,只带了两卷胶卷,每卷十二张,拍砸一张少一张。平时拍摄可以摆现场,秀姿势,眼前自己都是站在洪水中,要抓拍一些好的镜头,心里确实没谱。当时展现在我眼前的确有很多感人的镜头:有战士涉水推舟送大娘的,有战士背着孩子的,还有两个战士面对面双手搭桥抬着老大爷的。我端着相机在小弄小巷四处抓拍。心里还有几分得意,当了两年多的新闻干事,第一次有这么好的机遇上阵操刀。
大约到了下午五点左右,一个年轻人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说他爱人就要生孩子了,要部队派人送医院。刁副司令听后二话没说,当即指示一条刚送完老人回来的橡皮舟去运送孕妇。当时这条舟只有三个战士,刁副司令要我参加去抬孕妇,我举举相机,没有行动,意思是我是随军记者,我的任务是现场拍照。刁副司令环顾四周没看到其他官兵,他朝我圆瞪双眼,大吼:“是拍照要紧还是救人要紧?”我还从未看到首长发这大的脾气,心里发毛,没敢吭半句,紧随橡皮舟去救送孕妇。在去的途中,拐过几个小巷,由于我紧张,一只脚踩塌掉水沟里,连人带相机浸泡在水中。完啦,我从水里爬起来,橡皮舟已前行了几米远。我顾不了那么多啦,相机、胶卷已经泡水作废,眼前救送孕妇要紧。我和其他三名战士爬上二楼,用担架把孕妇抬下楼放在橡皮舟里,迅即送到附近的医院。孕妇进院不久分娩了。其父亲把孩子取名叫“拥军”,还送了一面锦旗。
那次抗洪抢险救灾,我们坚持到第二天晚上返回部队,圆满完成任务。
回到营区,其他官兵可以休息。而我的任务才刚刚开始。新闻的生命在于时间。胶卷报废了,我只能用文字报道。那时没有打印机,向报社电台发稿全是手写稿,通过邮局快件寄发。我不顾疲劳,回到办公室连夜赶写稿子。为了驱除像山一样压下来的瞌睡,我只好喝浓茶,大把大把的清凉油往额头上、脖子上涂。待我把写好的稿子从邮局寄出后,回到宿舍倒头就睡着了,宿舍门都没有关。也不知睡了多久,科长到宿舍拉我,说报社来电话,你的稿子没写时间。新闻三要素,没有时间就不是新闻。可见我当时写稿的迷糊状态。
事情过去30多年了。每年的“八一”建军节我都要捧出那枚军功章和立功证书,特别激动和兴奋。这枚军功章虽然闻不到烽火硝烟味,但那是衬映我人生背景的重要底色。
《湖南日报》(2018年07月27日 12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