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进军
人的一生中有过许多梦想。稚气的、离奇的、平凡的、伟大的、朴实的、绚丽的……
岁月在梦想中老去,人在梦想中成长、沧桑……
小时候,我最敬佩军人。在我的眼中,那橄榄绿是大地的灵魂,那海军蓝是大海的象征,那威武得无与伦比的空军军装汇集了天空的精灵。穿军装的是最可爱的人,是电影上、小说中、图画里那样的英雄。于是,我从心底里崇拜军人。一个梦想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初中毕业那年,妈妈工作的区委机关来了招收文艺兵的军官。我与妈当时住在办公楼,恰好招兵的也同住一层楼。一天晚上,月如盘,大家都在机关前坪纳凉。闲话间,时任区委书记的龙伯伯突然对我说:“军伢子,你唱个歌听。”在大家的鼓励中,我唱了一首《毛主席来到咱农庄》,开始声音还有点发涩,后来就舒展开了。唱罢,大家鼓掌,吆喝再来一首。我完全放松了,边歌边舞《北京颂歌》:“灿烂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北京……”不知是夏天的缘故,还是大家情感难抑,最后居然成为大合唱:“祖国的心脏,团结的象征,人民的骄傲,胜利的保证……”歌毕,长着国字脸型的陈指导员笑着拉着我的手问:“你愿意参军吗?”这无疑是天籁之音。我激动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连连点头。高大魁梧的龙伯伯拉着我的手对陈指导员及另外两个军官说:“放心,她会是一棵好苗子。”那夜的星星,那夜的月亮,那夜的歌声,还有那夜的感动在我的心里定格为永恒。
之后的十多天,我一直生活在梦想中,一有空隙就缠着陈指导员及另外两位军官叔叔讲故事。我觉得天蓝蓝,地绿绿,世界太美好,并且偷偷准备行李,偷偷与同学好友告别,并把这一喜讯分别写信告诉远在广西的二姨、天津的姨父。
可一天放学回家,陈指导员好像专门在等我似的,他的笑容没有往日的灿烂,牵着我的手进了他们住的房间。另外两位叔叔也在,看见我也是尴尬地笑笑,没有吱声。直觉告诉我不对头,我抓住陈指导员的手直摇:“陈叔叔,怎么啦?”陈指导员没有答话,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本《欧阳海之歌》递给我,“进军,我们明天就要走了,这是送你的。”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要走啦?我也一起走啊!”他摸着我的头:“你还小,不能一起走。”我不相信耳朵,一个劲地质问为什么。陈指导员没有再回答,另外两位军官赶紧劝慰:“你年龄太小,部队不收。你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了就来接你。你看,这是陈叔叔专门给你买的书。”“我不要书,我就要参军,我就要和你们一起走!”我几乎哭了起来。我母亲闻声过来,一把拖住我就走。我嚎啕大哭。哭声引来大楼里人的围观。母亲难堪地拖着我,对着我举起巴掌。这个时候对于我,巴掌已经失去威慑力。我闭着眼睛,准备承受母亲狂风暴雨般的怒火。可奇怪的是,母亲的巴掌没有落下来。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看到桌上摆着一本《欧阳海之歌》。妈妈平静地告诉我,陈叔叔他们凌晨就走了。我心里空荡荡的。打开书,书的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学习进步,快乐成长!送给进军小侄。漂亮的钢笔字被我的眼泪浸润得一片模糊。
之后,我才知道,不是因为年龄,而是因我有一个被打成右派的父亲。军人的梦想,就这样在我的少女情怀中破灭。可是,军营一直是我梦中的广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辽阔。
在西方,很多人的墓志铭上只刻着两件事,一是上帝在何年何月何日把某某派到人间,二是哪几年某某在军营里待过。我相信,在我们泱泱中华,有很多人会满怀着军人的梦想,前赴后继,用无私与刚强为国为民筑起一座天地长城。
《湖南日报》(2018年07月27日 12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