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星
清水塘,顾名思义,应该是有一口塘的。
我出生的地方叫清水村,在那里塘是随处可见的,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给家乡增添了许多灵动,诸多神韵,让远在他乡的游子时时魂牵梦绕,梦回故里。30年前,我来到株洲,怀着一种特殊的情结,想寻找这口塘,但是我没有看到这口塘,我看到的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工业区,空气中弥漫的是工人们欢腾的笑声和臭鸡蛋硫磺味的气体。这里的每一寸土都承载着不同年龄不同阶层的人们的诸多梦想。清水塘没有塘,只有一个地名。
清水塘,俨然成为了方圆十几平方公里工业厂区的代名词。清水塘的水哪里去了?
因为水,我开始探究起清水塘的前世今生来。问过老人,其实很多年以前,清水塘是有水的,水面不是特别宽绰,但水是很清冽的。清水塘不仅有水,还有很多小山,南边的石峰山高峰峻骨,鼎足而立,撑起青天,巍峨的石峰塔披霞挂彩,云海翻滚,东边的九郎山层峦叠嶂,云气氤氲,清水塘被两山簇拥,裹在其中,轻纱遮面,层林隐隐。彩霞映在清水塘的水面,泛起缕缕金光,那是一个撩人的醉啊!偶有垂钓老人,坐在塘边,钓起一抹夕阳。
上世纪50年代,清水塘被列为国家“一五”“二五”期间试点工业区,随着一列火车的到来,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惊心动魄的开掘中,取而代之的是烟囱林立的工厂。工业的繁荣,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享誉四方,带动了一座城市的兴起,这座城市也从此被喻为火车拖来的城市。
其实,这里早就有工业的,上世纪30年代,粤汉浙赣、湘黔铁路在此交会。人们揣着“工业救国”之梦,在此兴建了铁道株洲机厂、湖南陆军机械厂,这里号称“中国的鲁尔区”,只不过“工业救国”之梦,很快被日军的炮声击碎,消失在历史的叹息中。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当年的清水塘,不仅有山水,更有湖湘特有的人文血性。在大冲村的槐庭,1906年的暮光中,就走出了一个叫秋瑾的女人,她不满封建几千年的帝制统治,为推翻帝制和解放女权抗争。她东渡日本留学,她剑胆琴心,豪情冲天,她甘为复兴中国当代女子牺牲的第一人。“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在宋家桥,我看到余琴山的一副挽联:君六日流血,我六日招魄,时既去,时又来,天贶长留纪念日;古十人兴周,今十人复汉,其男多,其女少,邑姜而后仅斯人!
这就是清水塘啊!大美的清水塘!悲壮的清水塘!
我很庆幸终于和清水塘有了真正的交集,亲眼见证了它的变迁。在两型社会建设中,一声号令,一百多家危化企业在2017年秋天全面关停。这些为国家作出巨大贡献的企业,就这样,轰轰烈烈的崛起,平平静静的退出。
在炸厂平地的最后时光里,一群北京、省城的知名画家来了,他们画烟囱,画旧厂房,他们在寻找什么?抑或想抓住点什么?一位领头的老画家告诉我,他们啊,想给历史留下一份珍贵的工业记忆,给自己和后人存一份念想。他们更渴望,等清水塘有了一口真正的“清水塘”、恢复到蓝天碧水的那一天,再来画清水塘的山水。
在画家期许的目光中,我似乎看到了一片湛蓝湛蓝的秀色。
《湖南日报》(2018年11月02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