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旭斌
火塘中燃烧成灰的余烬,乃麦秸的化身,麦秸乃炊烟的前世。秋风下瑟瑟悸动和低低摇曳的茅草,遁入洞穴与泥土的螟虫,是秋天匍匐行经的从前的物象。从前的地方,从前的时间。不论在村庄,还是在小时候,都飘散在时光的烟云里,都归于从前。从前在从前的风中低语。
它们叠合在一起,恍若进入一段熟悉又崭新的时光。儿时的伙伴、草坡和牛羊重新出现,重逢、相遇在一条羊肠小径上,与草为伍,一个个背篓里装着新鲜的村庄。
袅袅的炊烟是一首诗,在乡土的绿野上抒情;悠悠的童年是一盏灯,离开村庄越远,阻隔越多,它会照得越远,越亮。抚慰游子遭遇的坎坷,时刻提醒并谨防误入歧途。
弯弯的明月下,蟋蟀遁入麦场的泥土和石墙中,吱吱唧唧地嘶鸣,陪伴不羁的孩提时代;那静静的黎明,火盆边煮得叮咚翻滚的面茶,将少年从香甜沉睡的梦中唤醒。
说不上对村庄固有的情愫,肇始于春暖花开草长莺飞时的桃之夭夭,还是明媚夏日蝉嘶蚂蚱叫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山冈,抑或是风轻云淡、寥廓清寂的硕果金秋,或者白雪皑皑的四野。但我准确地知道:人生的每一步,都没能逃出过秋风的吹拂。谁什么时间启程,来来去去的人和事,秋风都记得明白。就像我走多远,都离不开母爱的视线。她牵扯着我,呼唤漂泊的灵魂回家。无论身在何处行至何时依然不能忘却而刻骨铭心地缅怀的,依然是童年。它苍白贫瘠,却意趣无穷,它像凛冽的大风,浩荡舒长,它像盛夏的骄阳,炙烤人心。在轮回的季节里,演绎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故事。其中一些情节,十分清晰地描摹下了我成长的心迹。
我的命被绑在风中,与时光一起休戚。
深处小城数年,犹觉浮在尘中,辛劳无获,毫不安稳。穿越这条满城最热闹的街道,走出人群汹涌的西关,一直向西,上山,就可以回到生我养我的村庄和历历在目的童年。
在那个县域地图上麦粒般大小的寨子,自然界匹配给了它一切的鲜活、灵韵和富足。
大片的庄稼,在周而复始的节气里孕育着五谷杂粮,养活着大山里的子民。稔熟于农事的主要有小麦和玉米,分别秋播和春播,夏收和秋收,一年一茬。除此以外,还可以赶茬插播黄豆,在麦子收回麦场后立即赶种,或用苗头点播,或牛耕,近年来多用旋耕机播种。经过炎热的伏天,黄豆芽儿破土疯长,接着箭叶葱茏,豆荚结实。过了鹰乃祭鸟、天地始肃、禾乃登的处暑,鸿雁来,地尽其用不能荒芜,割掉金叶满地的黄豆,大把的麦籽飞出父亲的手心,那撒种划出的优美弧线,一端系着父亲的土地之命,一端传递着土地之恩。待到雀入大水为蛤、菊有黄花的寒露,冬小麦无论如何必须赶在这个节前种妥。这时,颗粒饱满、圆润如珠的黄豆打碾归仓了,家家户户的麦场、院落里堆着黄豆草搭建的小垛子。一座座,描绘着秋后的光景。
能在伏天夏播的仅有苦荞,在腐草为萤、土润溽暑、大雨时行的大暑前后,用犁或镢头刨烂地皮浅种。花开时节,四川一带养蜂的大汽车辗转来到村前庄后,麦场、路边整齐地摆放着几十只蜂箱,蜜蜂繁忙地穿梭在漫山遍野的荞麦地。荞花不事张扬地开放,白嫩嫩,粉扑扑的,风中流荡着淡淡的花香,映衬得红茎绿叶的苦荞,俨然亭亭玉立的古典淑女,在风中轻摇,和吟低唱。它还向往着,将用满场的黑珍珠,报效秋风,酬答农家。(甘肃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