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朝阳
水边的菖蒲一红, 端午节又到了。农家人看看天色，趁着黄梅雨歇，袖一把镰刀出门，将菖蒲一担担割下来，挑起高过人头的两肩青枝，水气凉香，一路熏染到家门。五月是毒月，百虫繁衍，瘴邪之气横流，天工做主，一物降一物，菖蒲就是治毒的良药。将菖蒲摆在屋角，挂在窗前，再熬水洗个澡，煮茶喝一盅，暑气病痛便可消祛。采菖蒲，采艾草，采鱼腥草，这是自古以来祖先留下的习俗。祖先是爱采摘的，《楚辞》里记载，芊芊湘女或采蘋、采蔚，或采桑、采荷，从采摘中认识自然，得到自然的恩惠。祖先还留下一个采粽叶的习俗，那是为了多做些粽子投进江里，给鱼儿吃，以此保护屈大夫的身体。于是湘女年年采粽叶，穿红着绿的身姿恭顺地点缀在衡岳山水之间，给五月的端午节带来诗意的序曲和美丽的铺垫。
将新采的粽叶洗净，盆里的糯米浸软了，碱色调匀，衡湘一带的女人们开始赛起做粽子的手艺。粽子的形状有讲究的，源于祖先对屈原的爱，为了使鱼儿不撕咬屈大夫的尸身，又为了使粽子不轻易沉到水底，设计了东南西北、立体四个角供鱼儿长时间哄抬抢食。这难不倒聪慧的湖湘女，粽叶撕得吱吱响，粽绳咬得牙颤颤，糯米包得密密实实，外表扎得巧妙又漂亮。外形的精粗显示此家女子对传说的理解程度，口味的秘制更融入她对家人、乡邻的情感。而今屈原已成神，供在高高的庙堂，不必投粽子于河考虑鱼儿的口味了，端午节中饭以后，街坊邻居家的孩子们相约来串户，品尝各家粽子，他们吃多吃少，评好论次成为新的标准，秘制的过程中，女人们是反复想着孩子的调皮可爱和馋嘴的。
在过去，端午节是个坎。端午之前，新菜尚在长秧苗，老菜已经拔节，菜地青黄不接。“养女莫嫁大屋坪，黄菜叶子拌饭吃不赢。”这是耒水边酃湖、泉溪一带曾流传的一句话。说的是大屋坪时常发洪涝，一个春季差不多涨三次水，菜秧苗刚出头就被淹没，没办法生长。人家的菜地瓜果丰盛，有礼可送丈母娘了，而大屋坪的媳妇却捉襟见肘，望水兴叹。谁愿把女儿嫁到这儿来吃苦呢。现在，科研出土了返季节菜，青黄不接的艰苦生活渐行渐远，大屋坪的媳妇逢端午节不仅有礼可送，送礼的品种也越发丰富多姿了。送礼也有讲究，专拣凉血的物品送，大致是不错的。鸭蛋、桐梓叶粑，象征圆满，红糖、各色水果，象征甜蜜。雄黄朱砂少许、白酒一对，祛邪保平安。再增添些糕点、用品、新鲜时尚玩意，送新鲜感、送时代感，送格色的个性。端午节也是女儿节，湖湘女儿和夫君挑箩蒎担回娘家省亲罗，才到村口，村子里的小孩子眼尖，围过来追着喊：姐姐姐夫回来打节啦！回来打节啦！这姐姐便一路散发糖果糕点给小孩子，一路簇拥着来到娘家堂屋里拜见爹娘。要是这家多生了几个女儿，相约一起到家，送礼的箩筐将堂屋挤得水泄不通，姐妹们交换着礼品、交流着分别后的思念之情，唧唧渣渣，比屋外枝头上的鸟儿叫得还欢。端午节的热闹是不亚于过年的，做父母的别提有多开心了。
端午节前晚上的失眠率也是绝不亚于除夕的，南乡栗江有个抢端午水的习俗，谁抢到端午第一桶水，就象征谁得到了这一年的财运。虽然经不住瞌睡的煎熬，农民兄弟也只睡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紧盯着床头的扁担和水桶。现在农家都是水泥小楼、单独立户，过去就一篱之隔，鸡犬之声相闻，要是半夜里听到邻家有了动静，就立即起身，挑起水桶箭一般急急冲出蓠蕃向井边。乡间的石板小路是容不下两副担子并驾齐驱的，狭路相逢，一场夺水大战顷刻演绎。后来的想尽千方百计拦路夺水，先到的历尽万苦千辛辟路保水。扁担与扁担交错，水桶与水桶碰撞，乡间约定俗成，只要不放下担子，怎么斗抢都行，双方绝不至于生气恼，于是边斗边笑，笑得水珠四溅，身瘫骨软了，先到的人假装生气求饶，后到的的人识趣，也就放他一马归山。第二天大亮，这两家争水的细节就传遍全村，成为佳节美谈。
城市里的女孩子过节过的就是美丽，端午节之后难得有凉快的日子了，气温说不定在一日之间升高。南岳地倾东南，遮住了半边湖湘，湿热之气散不出去，整个夏天将闷热难挡。为了得到凉快的感觉，这个地方的女孩子比起任何一个城市的女孩，换装换得最早、最频繁，也穿得最少。端午节是她们换装的高峰期，到此时，几乎街上的时髦女孩都穿着吊带裙子、露出雪白的脖颈和腕臂了。这些空白处需要饰物来点缀，平日里戴古老的金玉或者时尚的玩意，端午节要戴香囊。女孩的心思都放在织香囊上，香囊里装上朱砂、雄黄和香药，外缠五彩丝带，织成粽子的形状，吊一个在窗前，给温馨的家居带来节日的灿烂。织一个富贵牡丹结带在奶奶和母亲的颈上，表一份孝顺和祝福。再编一条清新婉丽的流苏带在自己的手腕上，显得格外清秀、炫目又吉祥。过去，闺女还把端午节当作选佳婿的良机，织一个含情脉脉的鸳鸯结，藏在怀里，要是在龙舟赛上发现了心仪的帅小伙子，就悄悄地拿出来，送给他。闺女织鸳鸯结的过程是万千憧憬的过程，十二分美好的过程。
时近中午，几乎整个湖湘的河岸上都站满了人群，这些云层一样涌出来的百姓都是屈原“长太息以掩涕，哀民生之多艰”的子孙后代。屈原当年参与艰难改革，就是为了实现“正始昆之”的美政理想，使楚国人民老有所养，少有所爱。改革触犯了贵族利益，受奸人迫害，遭到怀王放逐，屈原上下求索，九死不悔。由于政治腐败、改革无望最终导致理想破灭，屈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投进五月五滚滚的汨罗江。岁月飞逝，两千多年过去了，中华民族已经走在“正始昆之”的生活道路上，子孙万民没有忘记忧国忧民的祖先屈原，心中的记念象大河两岸的青草年年生长不绝，如江河奔腾的波涛岁岁翻滚不息，他们在这里期待一个千古不变的主题——龙舟竞渡。具有激烈、悲怆、浪漫诗人气质的湖湘人，准备了隆隆的锣鼓、当当的铜拔、划破水域的铁木之桨和穿透回风的猎猎旗幡，以及由辣椒酿造的喉嗓子所组成的奋力呐喊，人们期待呐喊中产生的强烈节奏，宣泄曾在这片土地上的不屈不饶、在这条江河上的开拓艰险、焕发一种深切的力量，来展望新时代的美好人生路！
看，江面闪开一条波光耀眼的水路，龙舟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