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雪泉
袅袅的炊烟,曾经是绍兴农村常见的一道风景。每当夕阳西下之时,家家户户都会在灶间大灶生火烧柴,蒸饭炒菜,房前屋后升腾着一缕缕的青烟,整个村落被包裹在烟雾之中。如今,这般景象正在农村悄悄地消逝。大量老式房子退出了农家生活的舞台,大灶不再受到人们的青睐,接踵的新楼房已难觅大灶生烟的踪影。
记得那时的农村,农家人很看重灶间,就算生活最苦最穷也要拥有一间大灶灶间,虽然物资匮乏缺吃少喝,但人们依然十分讲究灶间,为了一个体面的大灶灶间,不惜花上十几年的积蓄。那时的农家,家家都有阔绰的灶间,有一座高约一米、长约二米的大灶,灶前放置一具木制菜橱,灶边放置一只储满水的水缸。那时的大灶,灶上是煮饭蒸菜的平台,调和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生活;灶下是烧柴取灰的地方,为灶上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热能。
大灶,汇集了农家人节俭持家的智慧。灶上即灶台,一般为两口大镬的双眼灶,在两口大镬之间,一前一后有两口很小的汤锅,汤锅里的水不用特意去烧,大镬底下一把柴火在饭菜未熟时,就会让汤锅水先烧开,汤锅水可以用来洗脸刷碗。为节省柴火,许多人家平时也不会特意用大镬炒菜,多是烧饭带蒸菜。一般用大镬烧饭时,在镬上放一层竹或木做成的饭架,在饭架上蒸一碗碗的腊肉、鱼干、南瓜、丝瓜、土豆、苋菜、番薯、芋艿等蔬菜,等饭烧好时,菜也就熟了。有时,也用两层饭架,在第一层的菜碗上再放一个饭架,上面再放一些菜碗,然后用高镬盖密封。来客人时,农家人就用大镬炒小菜,炒菜时一般用平镬盖。那时的高镬盖和平镬盖都是木制的,平镬盖不用时便竖放在镬对面的灶壁处;高镬盖则放在镬上空的镬盖木架子上,既节约了空间,又使用起来方便。灶台外侧有曲尺形的木护栏,栏内有流水槽,穿过墙洞与墙外相连形成一道水界坝(绍兴农村俗话),可以让洗碗洗镬的脏水顺着水槽流出坝外。
记得灶台的一侧靠墙,正面是灶壁。灶壁,是一个壁内空心的烟道,与倚墙而砌的烟囱相连,烟在这里汇拢后从烟囱通向室外,形成缕缕烟雾的袅袅景象。与灶壁相连的灶下,有两个灶肚、一个灰仓和一个柴仓。灶肚,是镬底下添柴烧火的地方,灶肚里柴灰多了要用烧火钳钩到灶肚外的灰仓,让柴火通气,这样火才可以烧的更旺。灰仓是用一块条石板挡面,与灶台一样宽度的空间。灰仓外侧,有一个堆积柴草的空间,放一把矮凳,人可以对灶肚口坐着烧火。每当隆冬季节,孩提时的我最爱到灶下烧火,外面凛凛寒风灶口红红火光,尤其是雪花漫舞的日子,我更喜欢躲进暖和的柴仓内享受如春的温暖。有时,感觉脚手冰冷,可以把脚搁在灰仓板上烤烤火,把手伸向灶肚口取取暖。有时,看着燃烧时噼叭作响的柴草,会不自禁地渐渐睡去,那种暖和的享受不亚于躲在厚棉被中睡懒觉。童年时,烧大灶除了可以御寒,另一个好处是可以趁机烧烤食物,把番薯、芋艿、玉米、年糕等东西推进灶肚里、埋在柴灰下,烤熟后用火钳掏出来,用手抛来抛来地降温,香喷喷、甜丝丝的美食,嚼的津津有味。有时,拨弄柴火玩得起兴,头发眉毛被灶肚窜出来的火苗烧着了,被烟熏得眼泪直流鼻涕直淌,用手一摸,小脸顿时成了一个小花脸。
在我的记忆里,灶间是农家人富有生活情趣的地方。那时,大灶烧出来的镬焦饭,是大人小孩爱吃的一道零食,“嚓嚓嚓”用铜镬铲铲起一块块巴掌大的镬焦,撒上少许盐或白糖,焦焦的、脆脆的、香香的,大家抢着吃,那滋味至今难忘。家里来客了,母亲会在大镬里煎鲫鱼、煎荷包蛋、烧红烧肉等,父亲则会在汤锅里烫一壶黄酒招待客人。遇到喜事时,请来的厨师在灶头搭起菜架,加一盏电灯,摆开战场,炒菜时厨师在“灶上”掌勺,帮忙人在“灶下”烧火,看热闹的闲杂人围着大灶扯大话,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油渍味,那种乐融融、喜洋洋的场景已经难见。灶间最忙碌最热闹的时候就是过年了,那几天,炒瓜子炒花生炒番薯片,煮鸡煮鸭煮肉,大灶上两只大铁镬轮番使用,灶间整天蒸汽濛濛,飘散着茴香的气味,浓烈的香味儿让整个院落沉浸在节日的愉悦之中。
在我的记忆里,灶间也是农家神秘而神圣的一个地方。灶壁上设有灶司堂,形如翘檐宫殿,里面贴一张灶司菩萨图或放一尊像,左右一幅对联:“上天奏好事、下界保平安”,民间传承着年复一年同样的祭神拜佛仪式,简洁又庄重。传说八月初三是灶司菩萨生日,这一天,家家在灶壁上面摆三盅酒、三碗饭、三双筷子,点上香烛,祭供灶神保佑平安;腊月廿三,据说是灶司菩萨上天奏事之日,在撕去旧的灶司菩萨像的同时,绍兴传统祭拜的供品中会放上麦芽糖和绍兴黄酒,麦芽糖又甜又粘,灶神嘴里粘口又甜心;绍兴黄酒让灶神喝得含含糊糊,晕头转向,这样灶神就不能在玉帝面前多嘴了。除夕那天,灶司神从天上回来,人们会将新买的灶司菩萨像放在灶司堂里,与八月初三一样的规格再次顶礼膜拜,感谢灶神的关照并希冀来年风调雨顺。
曾经,乡村挨家挨户常见的一个大灶灶间,如今,换成了时尚的称谓叫做了厨房,烧柴吐灶烟的景象已经渐渐成为了历史;曾经,司空见惯、耳熟能详的灶头,如今,仅仅停留在了童年时温馨而又难忘的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