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诗歌是一道连绵不断的长流水。由于受到儒家学说的影响,“诗言志”成为中国人稳定的诗歌观念。在中国,这种诗歌观念不仅熔铸了民族的心智,而且持久有力地传达着民众的情感诉求,诗歌成为表达他们的欢乐、悲哀或者愤怒的最通常的情感方式。基于此,中国历代的统治者,也总是非常重视诗歌在传达民间情绪方面的特殊作用。各级官员的“采风”之行,其实就是他们了解和倾听民意的诗歌之旅。
从长远的影响看,诗歌的功用不仅在于传达民众的希望和心声,诗歌也成为了中国社会从平民到贵族的最重要的审美和娱乐的方式。由于诗歌在历代的普及,它也极大地影响并陶冶了这个民族富于想象和幻想的美好心灵。他们喜爱山水,多愁善感,对大自然充满喜悦和感激之情。单就月亮这一意象而言,它在中国民众的心目中是充满诗意的,是永远鲜活而有灵性的。月亮是中国人永远的心灵的朋友。
中国诗歌取得了历史性的辉煌,它成为中国文化史最为灿烂的一页,也为中国人带来了自豪和骄傲。中国诗歌在长期的发展中出现过很多杰出的诗人,这些诗人创造的无数诗章,组成了一串没有尽头的闪光的珠串。他们于是成为经典,也成为不可逾越的规范。这种无所不在的影响,蔓延到周围的一些国家,在日本,在韩国,在越南,也在域外的许多地方,出现了用汉字写诗的外国朋友,他们也是一些杰出的诗人,他们中有的人,甚至写进了中国诗歌史,包括经典的诗歌总集,如《全唐诗》。中国人感谢他们,同样地引以为豪。
连绵不断的辉煌组成了中国古典诗歌的历史,同时,这些诗歌的“不可逾越”也意味着发展的极限。古典诗歌在意境的营造、在声律的讲究、更在情感的表达上,达到了无与伦比的完美。这种臻于至境的局面,同时也预示了潜藏的危机。挑战来自诗歌自身,极致和完美带来的是想象力和创造性的衰微甚至枯竭,在诗歌的高潮过去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同样无懈可击的、同样“完美”的模仿和重复。
事情到了近代。中华帝国已是黄昏景象,社会危机四伏,诗歌也是如此。封闭的、妄自尊大的中国,面对着蓬勃兴起的、同时也是咄咄逼人的世界工业革命和国际资本的挑战。中国在列强的坚船利炮威逼之下仓皇无措。敏感的中国知识分子为了挽救国难,也为了强国新民,发起了激烈的文化-诗歌的革新运动。倡导者们以中国古典诗歌为假想敌,他们激烈地抨击古典诗歌的弊端,他们以白话取代文言,以自由取代格律,从而确立白话新诗的主体地位。
这是中国诗歌史上的一场惊天动地的伟大革命。它宣告了辉煌的、同时又是停滞的古典诗歌的终结,也宣告了自由的、开放的、接近人们日常生活的现代诗歌的开始。诸位现在熟悉的中国诗歌,就是这一革命的成果。它的历史只有一百年,它是年轻的、也是受到中国人喜爱和尊重的。它同样凝聚了中国诗人的智慧和才华。它在近代以来历次的关键时刻,同样发出了代表时代前进的声音。五四运动时有胡适和郭沫若,后来有闻一多和徐志摩,抗日战争烽火中走来了艾青和田间。
新诗与中国人民患难与共。新诗在文革动乱结束以后迎接了它的伟大的复活节,这就是通常称之为的朦胧诗的崛起。这个诞生在七十年代末、与中国的改革开放同步的诗歌运动,以坚定地历史反思的精神,以及非凡的勇气,在思想上批判文化专制主义和现代迷信,在艺术上重新接续了五四新诗运动的血脉,点燃诗歌的现代精神的火炬。今天到会的中国诗人,他们不同程度地都参与了这场摧毁精神枷锁、拨乱反正、革故鼎新的艰苦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