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阳光
文/韩国丽
二姨,生于艰难困苦的60年代,在七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四。当时的观念是,姑娘是别人家养的,迟早是泼出去的水。二姨没读什么书,21岁时依媒妁之言嫁给了邻村大她5岁的姨爹。
姨爹虽说是土生土长的庄稼汉,却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每每到了年根儿,上门求对联的乡邻络绎不绝。他的象棋在村里更是无人能敌,琴棋书画中占了两项,在村里头是正儿八经的“秀才”。
二姨家在海拔2000多米的高山,交通十分不便。从十一月份到次年的三四月份大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天寒地冻。由于气温太低,适合种植的农作物很少,而且产量也很低。两个儿子前后呱呱落地,添了人丁,日子过的愈发窘迫了,城里亲戚们周济的旧衣服大的穿了小的穿,过年一家挤在火塘边就着飘着星星点点猪油汤里下白菜。阴风怒号,阵阵寒意无声的侵蚀着这个破旧的土屋。转眼,孩子们上学了,两个孩子的报名费让这个家庭一筹莫展。那一年,大儿子上初中,小儿子上小学,瞅着巍巍的大山,二姨心想再苦不能苦孩子,得让孩子上学,才能摆脱贫困的命运。她和姨爹一合计,毅然决定让姨爹走出大山去挣钱。
听外面做工的人回乡说,山西晋城挖煤能挣到钱,就是人辛苦点。只要能挣钱供儿们念书,流点汗算什么呢?姨爹临出门,却连路费都凑不齐。二姨低着头去找外公借,攥着可怜巴巴的几十块钱,怀揣着挣钱养家的梦想,二姨含着泪站在村口目送姨爹的身影消失在那条通往山外的羊肠小道。
姨爹劳作的地方也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山窝窝,没有电话,连邮局的书信也送不到,姨爹这一走,就只能眼巴巴盼着过年一家大小团聚。村里人见二姨男人不在家,农忙干重活的时候就主动上门帮忙,但是人家误了工,二姨一个女流之辈又还不上。倔强的二姨欠不得人家的良心账,说什么也不愿让左邻右舍吃亏,她谢绝了友邻帮忙的好意,二姨独自抗起了犁,挥起手里赶牛的鞭子,一个女人的吆喝声在山间响起。
姨爹到了山西,发现干活的地方是一家典型的“黑煤窑”,吃的饭菜猪狗不如,干的苦活累死骡马,关键是工钱低又不安全。家里再穷,还有一杯热茶,一个暖被窝,姨爹想回家了。人在他乡,举目无亲,姨爹只能勒紧裤腰带,硬着头皮想着把回去路费攒够了去买张返程的火车票。姨爹还没来得及凑足买一张火车票的钱,做工的洞子塌方了,他和几个工友当场毙命。没有盼到姨爹回来,却等来了冰冷的噩耗,当时正在田里忙活的二姨,两腿一软,不省人事。凛冽的寒风中,乌鸦在屋顶盘旋,阵阵凄惨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那一年,二姨32岁。
爸爸带着家里几个亲戚去了山西,姨爹装在那个小小的盒子里,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连同姨爹一起回家的还有那18000元的赔偿金。姨爹的骨灰带入家门,二姨双眼一黑又晕了过去。二姨再次醒来时,只听到丧鼓声婉转又凄凉,鞭炮声震耳欲聋,二姨抱着两个儿子,哭声响破天际。二姨的泪水流干了,摇摇欲坠的站起身子,有条不紊的张罗着姨爹的葬礼,那么的平静、从容,她的淡定让亲人们越发不安。姨爹的墓地青烟袅绕,二姨坐在坟头喃喃道,他爹,你放心上路吧,孩子们我会拉扯大的。二姨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的手,一转身,只见那挺的直直的腰板儿。
姨爹走了三个春秋,日子更艰难了。二姨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只有沉重的家务,孩子的学费,家庭的开支,苦不堪言的日子让这个饱经磨难的女人日渐憔悴。乡里乡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是谁家日子都好过不到哪里去,只能自扫门前雪。大叔大婶们劝着二姨再找个当家的,二姨苦笑着摇头说,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过吧,怕找人了,对孩子不好,孩子遭不得罪。
孩子们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显得更懂事,更加疼爱母亲,不忍心这个家庭沉重的负担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哥俩在山外寄学了,也希望母亲找一个伴儿,至少能为母亲分担一些家务,在两个儿子苦苦的哀求下,二姨终于点头了。
介绍人说那男人是个好人,家庭也比较困难,三十好几了尚未娶亲,愿意做上门女婿。那时候两个儿子快要成年了,二姨想着自己年纪不轻了,又怕两个儿子遭罪,自然是不想再生育了。那汉子也没有意见,二姨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姨爹是个勤劳朴实的庄稼人,话不多,就知道埋头干活,挑、背、扛样样都是好手,个头不大,却有使不完的劲。田里的瓜果蔬菜到了成熟的季节,二姨张罗着让姨爹背到城里变钱。养了几只山羊,到年底一卖,小赚一笔,从此尝到了甜头,迅速扩大了放养山羊的规模。肥嘟嘟的几十只山羊,咩咩欢快的叫着,就像天上的白云在浮动。虽然人是辛苦点,但是一年下来也可以攒个万把块,老两口把攒下的钱都给了儿子们,说是让他们手头宽松些,他们在家里顿顿有饭吃就行了。大儿子进城了,结婚了,二姨乐呵呵的抱上了大胖孙子,小儿子学了手艺,一家人过着有滋有味的小日子。
今年冬天的一个中午,二姨忙着做午饭,让姨爹去园子里拔一颗白菜回来,姨爹麻溜地就去了。窝里的汤开了又开,却不见姨爹回来,二姨在门口叫了几声也没人应,心想姨爹是不是去干别的事给耽误了。二姨就去田里寻他,猛然看见姨爹正躺在冰天雪地里一动不动,已经处于晕迷状态,怎么拉也拉不起来。二姨来不及多想,找来邻居把姨爹抬回家,火速赶往县医院。医生诊断的结果是心脏病引起的脑血栓,还好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但是完全康复的几率不大,以后可能成为植物人。医生的话让这个家庭犹如五雷轰顶,二姨的哭声撕心裂肺。整夜的一场雨,病房外那棵刚刚含苞待放的茶花,被雨水打的摇摇欲坠。
二姨从痛苦中哭醒后,一想到现在自己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她不能垮。孩子们都慌了神,手足无措,看着母亲。二姨给孩子们各自分派了任务,一家人既要兼顾手头的工作,照看好年幼的小孩,又要日夜轮流换班照顾父亲,不能打乱仗。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二姨赶回家中,姨爹发病那天急匆匆的离开,家里什么都没来得及安排,二姨得回去找乡亲帮忙看管家里那几十只山羊,那可是昂贵的治疗费最重要的来源。
姨爹仍然昏迷不醒,二姨日夜守着,一边用心做着全身按摩,一边家长里短跟姨爹唠嗑,只想早点唤醒姨爹已沉睡的肢体和神智。二姨表面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前来探望姨爹的亲朋好友面前勉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容,背地里一个人躲着偷偷地掉眼泪。
天可怜见,重度昏迷了三天的姨爹终于醒过来了。一家人终于松了口气,二姨毅然把第一时间从千里迢迢的成都回来的小儿子赶了回去,二姨说他的事业现在刚刚起步,别耽误了工作,家里的事还有这么多亲人帮忙,小儿子含泪依依不舍地辞别了病床上的父亲。
姨爹躺在病床上不久,二姨51岁生日到了。那天,二姨回去找人杀猪,已是寒冬腊月,猪再不杀就要掉膘了,姨爹出院了,也需要加强营养。孩子们在姨爹身边守着,说好了等着二姨忙完家里的事赶到县城,大家在医院跟她过生日,大家都觉得有必要缓和一下近日来悲伤的气氛。高山上飘起了鹅毛大雪,乡村公路很快结冰,已经不能通车。晚上八点多了,二姨还没有赶到,病房里大家都沉默着。手机突然响了,是二姨,二姨兴奋的说实在没有车了,我请了一辆手扶拖拉机送我下山,你们等着,再过两个多小时我就到了。呼啸的寒风,飘舞的雪花,一辆手扶拖拉机发出哒哒的嘈杂声,独自在厚厚的冰面上艰难的爬行。
十二点的钟声早已敲响,孩子们除了默念着二姨平安到达,只能静静的等待。病房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二姨头上的围巾和那件薄袄上落着厚厚的一层雪,脸上却满是幸福的笑容。她轻轻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总算到了,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二姨双手合十,黑暗里虔诚的在蜡烛前许愿,无需猜疑,我们都知道二姨的心愿,一家人含着泪,吹灭了蜡烛,蜡烛灭了,一片黑暗,灯亮了,暖融融的照着。
清晨,电话响起,妈妈激动地说,今天姨爹有人扶着可以下床慢慢挪几步路了。连续几天阴霾的天气,终于豁然放晴了,阳光穿透玻璃撒在屋里,眺望着那清晨的一缕曙光,想起二姨,我坚强的二姨。你如磐石中的一颗杂草,坚韧不屈,当每一次风暴来袭,你勇敢的张开双臂迎接着狂风暴雨的洗礼。你的坚强犹如一米阳光,照亮你坎坷的一生,也照亮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