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所以上面的理念非常重要。
张维迎:这也是我说的理念和领导力,普通人的理念也重要,但是他的影响更长远的。领导人他本身有一个责任,也就是说让人们接受一种新的理念。再还原到包产到户,现在一些农民都不一定接受它,但是因为有上面这些领导人的理念,最后大家都接受了他。城市改革也是这样的,一开始看我们好多的个体户,一些小老板被抓起来,最典型的就是芜湖的年广久,他就是炒瓜子。在我们过去的观念里,你雇人就是剥削,就是资本主义,你是不能做的。但是由于有上面邓小平保护他,但是邓小平保护他,不是说邓小平对这一个人的他个人有什么感情,他没有什么感情,邓小平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这样一个13亿人口的国家,一个年广九对邓小平算什么,不算什么,邓小平为什么保护他?他是一个方向。你对年广九的处理,就是在告诉社会一个信号,我们这个社会将会往哪儿走。
成功的改革不靠顶层设计
主持人:现在很多学者也在呼吁说中国的改革需要顶层设计,你对这个顶层设计理解是什么?这跟你说的来自领导力的理念是一致的吗?
张维迎:不太一样的,我理解现在好多人说的顶层设计,我们有一个统一的设计改革方案,有一个宏伟的蓝图。我觉得这从历史上看不是很现实的,历史上好多成功的改革,都不是那种所谓的顶层设计。
主持人:为什么?
张维迎:因为你的性质是不全的,生活总是要在调整,而且好多的信息,好多制度的信息来自基层,来自老百姓。你最上层的人你怎么能够知道每一个人他在想什么,他在需要什么?这是不可能的,正因为这样我们才需要市场经济。
第二点,这个事情也要清楚一些,人观念的变革需要一点时间,如果你一开始所有事情都跟大家讲明白,那好多人就被吓住了,这个事就没办法往前走了。我在很早之前举了一个例子,像妈妈带着孩子到姥姥家,孩子走一会儿路累的不行说不走了,他妈妈说很快就到了,其实还很远了。如果你一开始告诉孩子说一共50米现在才走了10米,小孩肯定坐在那儿不走了,永远到不了外婆家。但是他妈妈告诉他快到了,快到了,一会儿就到了,那么慢慢的小孩真的有这个勇气逐步走下去。这两个原因就是说,如果把顶层设计理解成是从上到下整体的改革方案,我觉得这是不现实的,不可行的。但是,我讲领导力,如果领导人他有一个很好的正确的理念,他又非常有责任心、使命感,同时他又有那种魄力,敢冒风险推动这些事,下面人看到了大方向每一个人就会去创造。我们回过头讲,我们在八十年代深圳、广东的改革,那不是中央设计出来的,邓小平他也看不到深圳的发展,广东的发展会那么快。但是有一点,中国各地不一样,应该给地方更多的权利。广东、福建是沿海地区,他们在海外有很多华侨和港澳比邻,所以他们可以利用这个优势,这就是个理念,给他们权利。当时最早是习仲勋,后来像任仲夷这些人在广东负责任的时候,他就做出好多创新性的东西,这些创新性的东西到中央部门好多是反对的,中央每一个部门发的文件说广东、福建不能例外,那怎么做?所以有邓小平等人的支持,他们就可以做。他可能跟现行很多规则并不是很相符,但是他们符合邓小平改革的精神,他们去做。有时候他们也会受批评,任仲夷好几次就要被拉到北京中纪委开会,让他做检查,人家提的很高,像阶级斗争的问题,走资本主义道路还是社会主义道路的问题。有一次任仲夷接受完检查担心说,我回去把在这儿挨的批评告诉广东当地的干部,大家可能都没有信心了,于是他找胡耀邦。我回去以后怎么传达这个精神?胡耀邦说,你看着办,你想怎么传达你就怎么传达,就是这个理念。
我们现在好多的改革听起来很复杂,任何改革都会触动人的利益,所以都要反对,所有的改革必须有一个很谨慎的设计,可行性的等等说了一大通。其实真的没那么复杂。
主持人:作为这一部分的结束,如果我们总结一下这个改革的路径,在你心目中的路径,肯定不是刚才我们所讨论的顶层设计这种自上而下设计出来的路径,具体改革的路径在你看来应该是什么样的?
张维迎:中国的改革上边领导力理念,下边要给普通老百姓、基层积极性和创造性,给他自由。好多的改革都是最初地方提出,最后上面的领导接纳了,承认了。我们坐在办公室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每一个地方具体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呢?所以包产到户,承包制,还有后来的股份制等等一系列的改革,都是地方做的。但是我要说的是,如果上边没有这种理念,地方也没法做,做了你马上给他枪毙掉,他也不会做。但是如果你下边做了,你积极的往前走,像80年代,应该说好多地方干部是竞争性的改革,比赛谁在改革。那时候不改革的这些地方政府只能抱怨,而抱怨得不到什么好处,最后慢慢都转向改革,发展乡镇企业向沿海发展,内地的地方,像陕西、西北、东北这些地方都是很保守的,成天的到中央抱怨,最后有什么用?没用了,所以90年代开始他们也奋起直追,重视发展私人企业,发展乡镇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