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李明现身说明事情的经过。

目击者陈克仪说，他曾劝阻被救一家先别走，但他们并没理睬。

7月10日晚，3名获救者在邓锦杰遗像前祭奠。(资料图片)

　　7月3日，在娄底务工的邵阳武冈人李明携妻儿、小姨子前往孙水河游泳，其后出现险情。27岁的娄底青年邓锦杰下水施救溺亡，李明一家却悄然离开。该事经媒体披露后，网友群情激愤，纷纷声讨。

　　7月10日，娄底公安部门展开地毯式排查，李明一家在当地在相关部门陪同下来到邓家，首次说了“对不起”。

　　7月12日，记者从其亲属处得到了李明的号码，试图让其讲出背后的苦衷，李明短信回复了一句极其粗鄙的话，便再无回应。

　　7月13日，在娄底有关部门的陪同下，央视《社会与法》记者拨通了李明的电话，他表示“不肯相信记者了”。

　　7月15日，一名央视记者透露，李明一家已经暂时离开了娄底。 目前，李明的电话已无法接通，再度消失在人海。

　　■记者 汤霞玲 黄定都 戴鹏 实习生 尹丹霞 钱洋洋 袁立

　　A 漠然离开

　　7月12日，夕阳西下。孙水河依旧静静的流淌，泛起的圈圈涟漪一如久积不去的惆怅，绵延不绝。

　　7月3日下午，邓锦杰来到娄底孙水河边遛狗，突然听到有人在河中心喊救命，没来得及脱去长裤和鞋，就跳入河中，与其他几个人一起救起了一家四口。不幸的是，体力不支的他被湍急的河水吞噬，不幸溺亡。

　　当大家手忙脚乱将邓锦杰的遗体捞出来后，才发现被救的一家四口已消失了。

　　“我曾经对其中一个被救上岸的女人说，‘他(邓锦杰)是主动救人，再怎样，死了也与你无关，但你总要向人家说一声谢谢吧’。”现场目击者陈克仪向记者指证，被救的一家当时没有理睬他的建议，等他一转身，就全部走掉了。另据现场目击者邓雪飞回忆，当时她也曾劝阻被救者留下来说声感谢，但被救者一家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还有网友发帖称，这一家离开时有市民劝阻，但这一家调头就走，甚至传其中一人出言不逊。

　　B 消失七天

　　7月4日，事件开始在网络热传，网友们群情激愤，纷纷开始口诛笔伐。7月5日，此事经媒体报道后，迅速成为热点事件。娄底市起初对此事三缄其口，而邓锦杰的朋友和网友们一度扬言要重金悬赏，找出这一家以慰英雄在天之灵，网络人肉搜索也被启动。

　　被救者迟迟不现身，确切消息无处求证，各种传言飞速传播。直到7月10日22时45分许，邓锦杰的“头七”，被救的一家突然在救人英雄家里现身，自称当时悄然离开是因为“不知道”，此事才暂告一段落，但疑点依旧笼罩在迷雾中——为什么不知道?

　　7月12日，娄底市有关部门证实，被救者实为李明、杨柏叶夫妻和儿子小哲、小姨子杨朵一家人。

　　同一天，记者在李明的老家——邵阳武冈见到了李明的外婆，老人家说：“他肯定是害怕有人找麻烦，不敢站出来。”而李明母亲苏秀其的说法也印证了其外公的猜测。

　　苏秀其回忆：“3日那天回来后，儿子脸色不太好 ，说有点不舒服，不怎么想吃饭。”之后的7月4日、5日，李明和妻子杨柏叶就在家里休息。7月6日，李明出去做了一上午的事情，下午又在家里休息。“我感觉儿子有点不对劲，但一直以为是中暑了不舒服。”苏秀其介绍，李明性格一直很内向，在外面有事也不喜欢和家人说。

　　7月10日，李明一家从邓家回来后，苏秀其再度问他怎么回事，李明失控地对母亲大发脾气：“我本来就很抱愧了，你还逼我，逼死我算了。”苏秀其告诉记者，以前李明从来没有跟她红过脸。

　　C 短暂现身

　　在失去了唯一一个儿子的邓家人看来，李明一家7月10日深夜的道歉是“缺乏诚意的”，“因为整个过程呆了不到三分钟，什么都没有说清楚就走了”。

　　当天22:45许，李明、杨柏叶和杨朵出现在邓锦杰家中，向邓锦杰遗像叩首致歉。

　　在后来公开的现场镜头中，三人向邓锦杰父母和邓锦杰的遗像分别磕了头，说了“对不起”，李明神色木然，杨柏叶和杨朵大哭。

　　“当时为什么离开?”面对邓家父母的疑问，李明回答：“当时并不知道水里还有人。”而面对镜头，杨柏叶说当时她根本看不清，一直在水里浮着，根本想不到那些事情。事发后的第5天(7月8日)，她才从朋友口中知道救自己一家的人已经溺水身亡。“当时不知道怎么去联系邓锦杰一家，也许当时也没有这个勇气。”杨柏叶说。

　　但这整整7天的沉默，让邓锦杰姐姐邓秋琼、姐夫曾国民都无法释怀：“为什么全国都知道，就他们不知道?(李明一家)让我爸妈原谅他们，但就只说了两三句话，什么都没有说清楚就走了。”

　　D 真不知情?

　　7天里，真的没有一丝消息传入李明一家耳中?这是李明短暂现身后，网友们一直质疑的问题。

　　获救一家现身致歉的当晚，邓锦杰的姐姐邓琼秋特意从娄底市区赶回了家中，但对于获救者说是“7月8日才知道”的这一事，她表示难以释怀，“我听了这话很不舒服。”

　　第二天，由有关方面提供的新闻通稿里提到，他们一家直到7月8日朋友来家中做客才知道此事。被救者还称，事后他们也想站出来向邓家道谢，“但不知道怎样去联系邓锦杰的家人”，同时又说“外面议论纷纷，心里很害怕”，所以直到警察找上门，他们才站出来。

　　但李明的舅舅苏书文告诉记者，他通过电视第一时间得知了“邓锦杰救人，一家三口离开”这回事，而他就和李明一家租住在同一层楼。苏书文说，当时他还和老婆讨论此事，对这一家三口到底是什么人很好奇，同时认为这些人没有良心。当他知道是自己的外甥后，当即就去和李明说，去找邓家赔礼道歉。

　　李明平常是否看电视?当记者问及此事，苏书文称，李明的房间内没有电视，但是有电脑，他回家后就喜欢玩电脑。记者在其出租屋内，也确实看到有一台七成新的电脑。李明的母亲苏秀其表示，他经常上网。

　　记者手记

　　除了道歉，更需要的是直面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娄底救人事件，被救者悄然离开的行为，直接触及到了社会的道德底线，也直接伤害着英雄的在天之灵。迄今，令大众无法接受的除了那一句迟来的道歉外，还有就是事件的许多细节仍扑朔迷离，悬疑与纷争仍不绝于耳。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相信“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但“知过”的前提应是做人最基本的坦诚和对善行最基本的敬畏，而非一味地逃避和推诿。

　　否则，逝者何安?来者何为?

　“娄底救人事件”再调查(下)

　　悲情的身影 动容的请求　　

邵阳武冈，李明老家的房子已无人居住，十分凋敝。记者 戴鹏 摄

娄底关家脑，李明的出租屋内陈设依旧，人已不在。记者 黄定都 摄

得知李明的事情后，在邵阳老家的伯父焦急地打电话给在娄底的亲人询问情况。记者 戴鹏 摄

从7月3日至今，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在还原救人细节的过程中，尽管李明一直拒绝记者的采访，但他的形象已渐渐清晰。

　　普通农家子弟，因为家贫不得不放弃心中的梦想，早早地生养孩子。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媒体采访以及铺天盖地的舆论谴责?对这一家三口特别是李明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考验。

　　还原李明的成长经历，我们发现他身上被背负着“贫困、矛盾和纠结”，事件背后隐藏着一个带有悲情色彩的身影。而采访结束时，其父母拉着记者的手说的一句“请求邓锦杰一家原谅”的话更是让人动容。

　　■记者 戴鹏 黄定都 汤霞玲 实习生 尹丹霞 钱洋洋 袁立

　　A 辍学务工的乡村青年

　　邵阳武冈市水浸坪乡某村，竹林环绕，草木森森，这里便是李明的家乡。

　　“村里自然条件差，缺水，石山多，主要靠种玉米卖钱，没其他的收入。”一下车，记者便遇上该村的村支书刘又华，他感慨。

　　在刘又华的指引下，记者很快找到了李明年少时居住的老房子。记者走进庭院看到，屋门前堆积着高高的稻草。在稻草、门框和窗台上，布满了蜘蛛网。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

　　因为李明初中毕业便外出务工，并且很少回家。除了本家亲戚以外，其他村民对李明的印象都已经模糊，而对他的妻子杨柏叶和小姨子杨朵的情况更是知之甚少。

　　李明的母亲苏秀其介绍，李明初中以前成绩平平。考上高中以后，读了一年，就出去打工。讲起孩子的成长经历，苏秀其有说不出的愧疚。儿子从小喜欢画画，高一时开始学美术。突然有一天，儿子对他们说，不想读书了，因为不想看到父母那么累。“因为考个美术学校起码要上十万。”

　　随后，李明孤身一人前往广州打工。“我们对不起他，家里面太困难了，他自己跑出去，说去广东。最开始在建筑工地上做水泥工，晒得黑瘦黑瘦的。”说着，苏秀其用手抹去眼角的泪。

　　据悉，在广州打工时，李明认识了杨柏叶，直到怀上了孩子父母才知道。

　　但水浸坪乡计生办向记者出示的资料却显示，李明的婚姻状况至今为“未婚”，在乡政府也没有任何关于杨柏叶和小哲的登记信息。“李明当时只有20岁，还没有达到法定结婚年龄，所以无法办理正常的婚育手续。孩子现在都四岁了，至今没上户口。”李明所在村的村支书刘又华告诉记者。

　　B 父母患病的窘迫生活

　　“在广州只能赚2000多元一个月，根本养不活自己。”苏秀其说，看到舅舅他们在娄底做装修工能赚200多块一天，李明来到了娄底。

　　在娄底市关家脑一栋破旧的宿舍内，红砖外墙未加修饰，狭窄的楼道里挤进了几个半米长宽的鸡笼。这里是几十户外来务工者的落脚地。一个家庭一间出租屋，每间十几平方米，十几间一层，独门独户，互不影响，四楼左手边第三间出租屋就是李明一家的住处。

　　7月12日晚，记者到来时，这里已门窗紧闭。透过铁门可看到，房内的饮水机里还有半桶水。邻居说，他们前几天还在，这两天不见了踪影。邻居告诉记者，他们一家基本不和其他人来往，只是出事后，大家才开始谈论起这一家人。

　　记者在李明家的窗台上看到的一本病历证实了李明的母亲苏秀其患有严重的风湿病。采访中，苏秀其拿出了一大袋中药，指着家中熏黑的药罐子说，丈夫也患有冠心病和腰椎间盘突出，“一天熬三顿中药，喝了以后他的腰痛脚痛就会好一点”。

　　C 普通人家的孝顺儿子

　　“李明其实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孩子，和一般的农村孩子没什么区别，也没有什么事情让我感觉特别深刻。”李明的伯父李子富告诉记者。

　　母亲苏秀其回忆说，李明自从辍学打工起，因为学历低没有技术，根本赚不到什么钱，能够供自己吃饭就很不容易了。

　　但是有一件事，让李父很感动。“我50岁生日的时候，他自己省下车费回来给我庆祝生日，他说，虽然没钱，但是爸爸50岁生日只有一次，一定要回来。”李父告诉记者，李明回广州的车费还是他凑的。

　　李父耳朵不好，记者在本子上写上了一句话：“你觉得你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年近花甲的他从旁边矮小的凳子上拿出一个黑边老花镜，眯着双眼看了看，许久他回答：“老实人，做苦工的。”

　　2011年，李明带着妻儿来到了娄底后，还将父母接到一起住。装修有时只能做零工，有时一个月还做不了20天的活，生活有时也很艰难。但让苏秀其欣慰的是，每个月，李明都固定地给父母800元生活费。

　　D 辛酸父母的动容请求

　　7月12日，在武冈，当记者告知一位28岁的青年为救李明一家溺亡后，李明的外婆情绪激动，愤怒地不停捶打自己的胸口。

　　“他们这样做太不对了，太不对了，气死我了。”外婆流着泪告诉记者：“我怎么也不会料到他们(李明一家)会这样做，也许是因为家里穷，害怕要他们赔钱，但是他们不管怎样都应该出来道歉的，太对不起别人家的孩子了”。而此时，李明的外公眼眶通红，默默地坐着抽烟。

　　同一天，李明的父亲也紧紧握住记者的手说，我儿子没有做过坏事，这一次是死里逃生，如果不是邓锦杰救了他们，死的就是他了。母亲请求记者带个话，实在是对不起他们(邓锦杰一家)，感到很抱歉，小孩子太年轻，请求他们原谅。

　　在李明母亲苏秀其看来，儿子看起来很懂事，知道孝敬父母，但是很多常识不懂。“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就是一道坎。”苏秀其说，儿子还没有缓过神来，等他调整好了，他才能处理好这件事情，希望大家给他一点时间。

　　而一直让李明父母泪水涟涟的是，继7月10日李明现身后，由于上门来找的人太多，儿子已经离开，去了哪里，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从来没有跟父母亲提起过。

　　记者手记

　　学会放下，种一颗善的种子

　　娄底事件应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一个辍学的乡村青年，在外艰难奔波，苦苦支撑着父母妻儿的基本生活，他早已不堪重负，这使得他有一定理由去逃避，毕竟他所能承受的已非常有限。在事后的调查采访中，我们也明显地感觉到李明及他家人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已濒临极限。

　　我们必须去善待每一个人，不管我们是否认同他的言行，因为这是我们每个人最基本的善行;我们也应该宽容被救的一家，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但从他们的长辈亲属那里，我们看到了看似平淡实则震撼人心的善。

　　佛曰放下，放下这一家人，既是给他们、也是给我们自己，种一颗善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