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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纪念册里的“理想留影”:寻四十年家国变迁路
发布时间:2014-12-03   来源:华声在线  作者:赵玲 熊胜羿 王瑶  编辑:

  24年前秦朔写给吴晓波的毕业寄语。

  伍勇展示大学毕业纪念册里珍藏的明信片。

  杨国香展示他的“古董”毕业纪念册。

  翻看着大学毕业纪念册,赵江平向记者诉说往事。

  我们一度以为,廖厂长的故事已经结束。我们错了,读者仍在继续。

  有读者在网络留言说:一颗彗星飞过,我们不能错过它明亮的尾巴。

  ——他们说,“吴廖会”就像飞过的彗星,但它应该点燃更大的火炬。

  廖厂长与吴晓波相遇已经有期,对话已然完成。但,更多的人,关于理想与家国的追问从未结束。

  更多的“吴廖补叙”似乎已无意义。

  在此,我们从成千上万还在联系我们的读者中,只选数人,从一本毕业纪念册说起,从凡人出发,从年代陈述,到理想为止。

  关于理想,只有征途,从无句点。

  ■文/图 记者 赵玲 实习生 熊胜羿 王瑶

  毕业季

  1960

  Part 1 1960-1970年代

  46年前,他在列车上听着广播热泪盈眶

  国家需要,我们去吧!

  冰渣子上睡觉的年轻人

  (杨国香,71岁,1968年中南矿冶学院毕业)

  很多年后,杨国香翻开纪念册,就会想起那列摇晃的列车。

  1968年12月31日,一个穿着布鞋的年轻人登上了从长沙开往邯郸的47次列车。

  次日早晨,列车在铁轨上摇晃,车厢里已人声鼎沸,广播里传来《人民日报》的元旦社论《用毛泽东思想统帅一切》。

  年轻人慢慢坐直蜷缩了一夜的身子,支起耳朵,接收着那时断时续的电波。

  “毛主席教导我们,从现在起,五十年内外到一百年内外,是世界上社会制度彻底变化的时代,是一个翻天覆地的时代。”

  他听着,转头盯着窗外,热泪盈眶,“不可抑止地激动”。那时25岁的杨国香,刚大学毕业,正前往自己的工作地河北邯郸钢铁厂。

  纪念册:为理想相聚

  杨国香1943年生于益阳,1963年读大学。

  这是他的大学毕业纪念册:土黄色的硬纸封面,浅白色稍许透明的蜡纸,数十张大小不一的黑白照片,它已被珍藏40多年。

  平日,杨国香并不常翻开。有哪位孙辈们感兴趣了,问起,他才会从书柜里抽出它,轻拭灰尘,戴上眼镜,就着相片讲些大学时的故事。

  “我们是1963年9月2日开学,1968年12月毕业。那时,共同的理想让我们聚在一起。”他拿着这张黑白毕业照,用手指指着一个个小人像。这26位同学,在1963年,在全国高等学校招生考试中脱颖而出,组成了中南矿冶学院(中南工业大学前身)特种冶金系有色合金专业本科一班。

  专家走了:靠自己!

  杨国香高中就读于信义中学(现益阳市第一中学)。他说,当年他们那群高中生只想着“读书学本事,为国做贡献”。

  “我当时最想当工程师,最想搞科研。”于是,杨国香和一些同学填报工科类志愿,“因为,国家需要”。

  杨国香刚读高中时,中苏关系友好,苏联援助了中国百余项目。但1961年,中苏关系僵化,苏联专家陆续撤走,大批援建项目停工。“当时益阳有苏联援建的柘溪电站,也被迫停工了。”杨国香和一些同学亲眼目睹了苏联专家撤离益阳,内心愤懑。

  “如果我们能靠自己,就无需依赖外国。”那会儿的杨国香拳头紧握,壮志在胸。他和同学说,“国家发展很困难,国家很需要搞工业的,我们学工业!”

  当年的高考生能填5个志愿。第一志愿,杨国香填了清华大学机械专业,第二志愿填报了中南矿冶学院的有色合金专业。余下三个志愿,全部空白。

  大学第一堂课:我也行!

  1963年8月,杨国香收到了中南矿冶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他迄今犹记得大学第一堂课,“并没上课,系主任和辅导员带领我们参观系实验室。墙上挂了许多照片,都是从这里走出去为国家做出了重大贡献的科学家。”

  他说,这堂课让他印象最深的,是时任副院长的黄培云,“他是世界著名的粉末冶金学家,也是中国粉末冶金学科的奠基者和开拓者之一。”

  杨国香暗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也要挂上这面墙。

  梦想触礁:我们去吧!

  五年学酿,只待启封。临近毕业,杨国香和同学们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仿佛理想立马就要实现了”。

  然而,当时我国钢铁产量很低。为扭转窘局,1968年,绝大部分冶金系统大学毕业生都听从国家召唤,转而投入钢铁建设。

  “冶金梦”不能实现了,杨国香当时挺失落。但没过多久,他们又都振奋起来,“只要能发挥,只要能为国家做贡献,这就是我们的理想,随便什么行业都行!”

  动员会上,身为副班长的杨国香发言说,“我们去吧!”

  此后,杨国香和系里的7位同学选择了邯郸钢铁厂。

  当年12月31日,杨国香背上行囊,穿着一双布鞋,坐上了开往邯郸的47次列车。

  雪地热血:家国在胸

  到邯郸的第一个早晨,太阳升起,大地被大雪覆盖。布鞋踏进深雪,杨国香发出低吼:“好冷啊!”

  受不了羊肉的膻味,受不了天冷,他们在冰冷的地面上垫层高粱秆子睡觉,起床后一翻开,全是冰渣子。

  生活艰苦,但杨国香和新到岗的大学生并未退缩,“舍得搞,舍得钻,总能做贡献的”。他和其他四人组成“五人小组”,立志技术革新,成果颇丰,得到了《邯郸日报》的表扬。同时,他们还作为大学生代表,参加了邯郸地区青年代表大会。

  “人嘛,总该有些理想。我们这辈人的理想很淳朴,无国就无家,走到哪,家国情怀都在心里揣着。”翻着纪念册,杨国香说。

  他说,即使很多年以后的现在,他也总会想起1969年的元旦,那趟送他北上的47次列车,那突然响起的广播声。

  说起那一幕时,71岁的他,眼睛里激动明亮,如同重回了青春,重新登上了当年的列车。

  毕业季

  1970

  Part 2 1970-1980年代

  她是高考恢复后的第一届大学生

  雨天狂奔的报名者,书包里放的折叠凳

  (赵江平,1978年就读于湖南师范学院)

  几度辍学,她几度争取,终于在22岁那年,赵江平上了大学。

  那是1977年,赵江平参加高考,成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

  那张标记着“81.10.30”的大学毕业照上,她扎起齐肩的黑发,织成麻花辫,笑靥如花。

  冒雨疾行

  毕业照上刻着“惜别”二字,话短意味长。这张照片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毕业纪念册里,覆上塑料薄膜,和一张张黑白照片一起,收录她大学生活和理想的点滴。

  36年前的3月12日,天蒙蒙亮,阴冷。和父亲道别后,赵江平从湘潭县的家出发,她扎着时兴的麻花辫,穿着不算厚的外套,提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子,抱着一床裹好了的被子。

  她去往湖南师范学院(现湖南师范大学)。两天前,赵江平终于盼来了录取通知书。当天是大一新生报到的最后一天,她要赶去学校。

  好友来送她,见她穿着单薄,赶紧脱了件毛衣给她穿上,“可我并不觉得冷。”赵江平回忆,从县里赶路到渡口,她坐上到长沙的船。她一路兴奋,身体发热,脑袋就像充血了一样。

  太兴奋了,以至于她都忘了归还毛衣。船行半路,她才记起这件事,赶紧脱下毛衣,请船夫帮忙捎回。

  到了长沙码头,她肩扛手提着行李,步行走过湘江大桥(现橘子洲大桥),走过二里半,路上没歇一口气,一直走到学院。

  “上桥时就下雨了,到学校时瓢泼大雨。”赵江平回忆,当时一身湿透的她都没想着换身干净衣裳。“只想着赶紧报名。”

  报上名的赵江平舒了一口气。她拿着行李找到宿舍,傻乐。

  失学,争取;失学,再争取

  那个年代,读大学太不容易了。

  赵江平读书早,“那时就是喜欢读书,只想能一直读下去就好。”读大学是她整个少年时期追的梦。

  1968年,赵江平小学毕业,但文革已然开始。那时期,没有大队推荐,赵江平和许多小伙伴都面临失学。很多人弃读,在家务农。

  赵江平也务农了一整年,但她太想读书了。终于,她放下锄头,跑去一所农业中学自荐,意外获准入学。

  读完高中,赵江平的读书梦再度搁浅。1975年,恰逢当地一所小学招民办教师,她考上了。

  1977年,中断10年的高考恢复,赵江平火力全开,开始复习。每天白天要政治学习、教学和集体劳动,晚上要集体备课,复习总从晚上10点半开始,到凌晨一两点结束。

  高考前一天,赵江平还在给三年级的孩子上语文课。

  她清楚地记得,当年高考的语文作文是《心中有话对党说》,“能有机会进入大学读书,我一肚子感激。”赵江平内心裹挟着一股子劲,一气呵成。

  来年3月10日,湖南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来了。

  折叠凳

  那年,22岁的她,只能算中等年龄的大学新生。

  “当时很多老师评价,我们77级新生一入学,就给学校注入了一股粗壮的新鲜血液。”赵江平所在的汉语言文学二班,50多人,年长的30多岁,最小的10多岁。

  “我们这代人深知读书不易,读大学都算是圆梦了,所以每个人都学得争先恐后。”当时,她和同学们的书包里常年带着一条折叠凳。在师大的路边上、教室旁、食堂旁,都留下了他们朗诵古诗文的身影。即便一周看一次电影,一些人也会带本书,或趁着放映时屏幕的光线,读上几行。

  晚饭过后多练书法。同学们将写过的废纸订成小本,画上格子线,一笔一划练习毛笔字。

  “上课很来劲,以后教书鲜有这种感觉了。”多年后,在77级同窗的毕业聚会上,彭炳成老师这样表达对他们的喜爱。

  书店门口的长队

  “我们这代大学生,经历相似,情感丰富,对很多事物都容易产生共鸣。”赵江平说,比如诗歌,比如伤痕文学。

  赵江平和同学们曾一道办杂志《新长征》,写好文章,刻印,一张张油印。每月一期,出刊之日,人人争相阅读。

  “国家将走向何方?文革的本质是什么?这是我们关注的话题。”闲暇时间,同学们聚在一起,相互探讨思潮走向。

  1979年劳动节,赵江平听闻麓山书店进了批新书。她忙和室友一起往书店跑,她们到时,“队伍已经很长,从书店门口排到了宿舍,好几百米远。”

  一次,一个同学买到一套《基督山伯爵》,借给赵江平和室友看,第二天必须还。她和室友们一人一本,不管文章先后,如饥似渴。鸡鸣破晓,每人都颠三倒四地看完了。

  毕业后,赵江平和同学多去教书。而今,她是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的一名大学教师。

  “如果没有恢复高考,我不可能读上大学。”回想往事,赵江平依然感慨。

  那年的她单纯,但经历波折。她说,如果少了那份坚持,那年的她,也许仍是庄稼地里擦汗的姑娘,黑夜里偷偷为了梦想而哭的姑娘。

  毕业季

  1980

  Part 3 1980-1990年代

  他们为了理想尊重内心,实践摸索

  我们不逃离,不随大流

  大变革时代中唤醒激情

  (秦朔、吴晓波,1986年就读于复旦大学 黄晖,1988年就读于湘潭大学)

  他们是一群有追求、有情怀的人。他们不逃离,也不随大流。他们赶上了市场化大潮,却从未停止理想的远征。

  在那个破与立之间的大变革时代,他们的担当和责任被唤醒。遵循着自己内心的脚步,满怀激情地去实践着自己的人生理想。

  放弃保研,远征理想

  “我有时想想,我们很相似,不是两枚硬币的同一面的那种相似,也不是同一枚硬币正反面的相似。我觉得,我们都蜗伏和雀跃在某种硬币正反面之间的纹路上。只要踩过,那齿轮似的命运便会永远谜一样地在额头上滚动。晓波,你的额头又大又光滑。”

  这是财经作家吴晓波毕业纪念册上的一段告白。落款秦朔,现任《第一财经日报》总编辑。

  1986年9月,在复旦大学,他俩成为同学。这个班,60余人,多为各省高考翘楚。

  秦朔说,“我们都是有追求、有情怀的人,也都喜欢读书。读书让人求真,这个真,是真理,是真知。”

  1990年毕业,两人都被保送研究生,但都放弃而选择了直接工作。他们深知,自己很难按照某个设定好的模式去发展自己,他们只希望能凭借自己的想法去实现人生。

  之后,现实的成长之路自然无法用硬币的正反面概括,那更像硬币腰线上的窄纹——“不是逃离,也不是随大流,而是尊重内心,实践摸索。”

  毕业那年,不少同学被分到了厂矿小报甚至街道广播站,后来几年大多归队,迄今还有一半左右在做新闻。

  与前辈相比,他们赶上了市场化的大潮,若有才干,多能血拼而出;与后辈相比,他们仿佛沉迷于古老职业,但从未拔扯理想之旗。

  再后来,纵有颠簸曲折,吴晓波找到了廖厂长,秦朔也从未停止远征。

  破与立间,激情澎湃

  在吴晓波和秦朔大三的那一年,黄晖拖着行李,迈入了湘潭大学的门槛。作为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他自嘲“术业不精”,乐于参加各种社团活动,是当时中文系学生会副主席,“爱出风头,一天到晚瞎折腾。”

  大学,他摆过地摊,开过咖啡馆,倒卖过外国烟,第一学期就逃了半学期课……毕业时,因为超过四门功课不及格,黄晖只拿到了毕业证,没有拿到学位证。

  然而,在校期间,他是全年级发表文学作品最多的。“一篇小文章大概稿费10多元,字数多一些的30元到50元。”黄晖回忆,上大学时每月生活费是50元至60元。大四时,他发表的一篇中篇小说,一次性就挣了1000多元。

  “并不是一头扎进书里苦读就是好学生。在这个大变革的破与立之间的时代,我们年轻人有满腔热血,有更多的激情,觉得自己能干一番事业。”黄晖说,大学时,几乎每个同学都这样想。“时代确实已经改变,这时大学生的理想担当和责任容易被唤醒。”

  多年后,这个“术业不精”的男孩,在2007年因《恰同学少年》获中国电视剧艺术成就最高奖——飞天奖优秀编剧。在《恰同学少年》的剧本创作过程中,黄晖将自己对于大学生活的感触融入剧情,将青春、激情、阳光外化地展现出来。

  “这也是我大学时,以至于现在的理想的外化。”黄晖说。

  毕业季

  2000

  Part 4 2000年代

  偶遇一群乡亲,首创一个网络

  国家农户都需要,为啥不干?

  我想让7.5亿农民更有钱!

  (伍勇 2004年就读西南民族大学)

  大一时,伍勇的理想还是当发明家,“那时的偶像是爱迪生呢”。

  大学毕业那年,他创立土流网,立下豪言:要让7.5亿农民更有钱。

  伍勇的毕业纪念册里一直保留着大学好友柳春风赠送的明信片:祝你早日实现土流网上市梦想!

  土地情缘

  伍勇,1984年生。2004年考入西南民族大学,就读平面设计专业。如今,他的身份是土流网CEO。

  他笑着说,“80后其实也是很能吃苦的。我那时候零花钱少,总想方设法赚钱。”大学期间,他利用互联网,不断寻找商机。

  直到遇见土地流转,他知道,真正实现自身价值的时候来了。

  伍勇的土地情缘,源于他的农家子弟身份。他是邵阳隆回县人,家乡最为人所知的经济作物就是金银花。伍勇家也经营金银花苗木生意。一次,在和客户聊天时,他发现客户租用土地的价格不一样,“有些每亩每年500元,有些却只要50元,差异悬殊。”

  一天坐车时,他遇到了一群外出打工的农民。他们的地,有的给别人种,每年收一点点租金;有的求着邻居帮忙种,完全免费。

  “农民们本来就苦,我能不能帮他们介绍想租地却又租不到的人,增加他们的收入?”伍勇热爱网络,土地是否也能有网络中介?

  敢想,敢做

  当时没有人做这个事情,伍勇走在了前面。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为虚度年华而痛悔,也不为碌碌无为而羞愧。”伍勇高中熟读,至今熟背,“保尔·柯察金是我们这一代大学生的集体记忆。”

  敢想敢做,是这代大学生的鲜明特征。伍勇开始查询国家土地流转的政策。他查到了中央公布的2009年1号文件,文件中提到了“建立健全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市场”。

  “这是建立土地流转平台的机遇!”大学即将毕业的伍勇开始了建立土地流转网络平台的创业计划。他正式注册了土流网域名,并注册了土流科技开发有限公司。这位年轻人利用互联网的优势,开启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如今,他的土地流转业务已辐射北美、非洲、东南亚等地,成交了7000多万亩土地流转业务,让农民的土地资产增加了10倍至20倍。

  伍勇说,“创造了这个平台和商业模式,可以帮助更多的人。”如今,他的理想也更加明确:“让7.5亿农民更有钱,为几百万人创造就业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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